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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只是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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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景睿的登基,让昨天还躲在家中不敢出来的民众今天好像约好了般,齐刷刷的亮相了,歇业或者生意清淡了许久的酒肆茶楼重又出现了往日的欣荣热闹。

    京都最富盛名的第一茶楼里,清越明朗的白衣少年,带着满身风尘仆仆的味道,他外在表情平静无波,可将茶当酒灌的举动,却让人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波澜汹涌。

    “天音,你冷静点!”同桌的面容清隽却略显冷清的男子见他一杯接着一杯,虽然是不会醉人的龙井香茗,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道。

    “二哥,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昔日温润如玉的少年,再也掩不住内心的焦灼,满脸的不敢置信,抓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倏地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立现,低哑的嗓,有着破碎般的沉黯,几近失控的问着对面微抿唇的云天音。“怎么会这样?”

    云致宁的反应仅是很淡很淡的觑他一眼,伸手取过他手中的茶杯,“天音,你该知道,若非她不愿,没有人能勉强她!”

    所以——云天音用着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头来,漂亮的眸里,布满了血丝,他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却还是来不及——“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爱上夏侯景睿了?”

    是这样吗?可是,这才多久时间啊?前不久她还在他面前嘟嘴抱怨说夏侯景睿有多花心、他的女人有那么多、他又是多么多么的凉薄无情……

    云致宁微垂长睫,并不看他血色顿失的脸庞,只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拍拍他的肩膀,“你……没有看到她与他站在太庙高台上时的样子,她……笑的很灿烂,没有一丝被勉强的模样!”

    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容,从前,只有在他们面前,她才会有。可是那天,他远远望着她,红纱飞扬、彩灯舞动下的她,笑靥如花,眉梢眼角俱是喜悦的容色,那样明媚快乐的模样……他每每闭上眼睛,那天那时的她,便像是无孔不入的小虫,让他连欺骗自己说她不是自愿的都办不到。

    “我知道你不放心那个人,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他不会伤害她——”他再拍拍无比落寞的肩头:“天音,你……只是她的兄长,就只是兄长,不可以吗?”

    “二哥……”云天音缓缓抬起充血的双目,凄然一笑:“你能做到?”

    “……如果,这就是她要的!”他就没有理由做不到!何况,她也从来,只将他们当成兄长而已。

    他并不比云天音豁达,只是,他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从来,只是兄长!“何况,我们本就是以兄长的身份在守护她,不是吗?”

    “兄长……”云天音颓然垂首,柔美的唇瓣似嘲讽般的勾了起来:“可我对她……从来不是兄长啊……”

    “天音!”云致宁沉声低喝,好看的长眉深深锁了起来:“你别忘了,你与她一样,姓云——除了兄长,再没有别的!”

    云天音身子微僵,眼帘似有千斤重,他要很辛苦才能将其撑开一般,目光迷蒙茫然的望着云致宁,唇角越勾越深,眸光却越来越冷:“二哥,我真的姓云吗?”

    “云天音!”云致宁本就微冷的目光倏然一跳,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飞快扫了眼人来人往的大堂,朝他倾身过去,低低警告道:“不许胡说——”

    “胡说?”云天音冷笑,目光一转,对上云致宁的眸里,竟有阴冷的嗜血神色:“我是不是胡说,二哥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吗?”

    他像是喝醉了人一样,眸里再无从前的清明温润,狂乱与不甘是他眼里唯一的色彩,他也倾身靠近拿目光警告他的云致宁:“就算我姓云,她呢?”

    “云天音,住口!”云致宁是真的怒了,眸光冷冽如冰:“你太累了,回家休息吧!”

    “二哥……”良久,云天音颓然闭上眼,身子倒回椅子里,长长叹息一声,右手用力盖住酸涩难耐的眼:“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云致宁这才放松微紧绷着的身体,倒满杯中的茶水,放下茶壶,嗓也不似方才那样紧绷,以他一贯清冷的声调说道:“究竟是谁在查你,可清楚了?”

    云天音的手依然紧紧盖着眼睛,微摇了摇头:“我从前只认为是夏侯凌,可是……他已经死了,还是有人在追查,所以我想,应该不是他的人!”

    云致宁微有些诧异,提到夏侯凌的时候,他的情绪平静的叫人生疑,但他仅是轻挑了下眉:“你对他的死,有什么看法?”

    “有!”云天音缓缓而僵硬的吐出一个字,慢慢坐直了身子,放下一直遮盖着眼睛的那只手,眼角处微微有些泛红,眸里还有湿亮的痕迹,他定定瞧着云致宁,一字一字沉沉道:“二哥,他应该死在我面前才对……我这么多年一直仇恨的人忽然没了……”

    掏心掏肺对她好的那个人,也没了——一夕之间,他还真找不到,他还活在这世上的目标与追求……突然的,都没了。就像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全盘崩溃了一半……

    “我晓得你恨——”云致宁冷沉的眸里有温情悄然滑过,“可是天音,他已经死了,你的仇恨,是不是也该停止了?”

    该停止了吗?云天音茫然的摇头:“可是二哥……夏侯王朝还在!”姓夏侯的人还在!那个人,甚至霸占了他心里头唯一的温暖。凭什么,是姓夏侯的人?

    云致宁陡然一震,神色剧变:“云天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天音毫无预警的粲然一笑:“我当然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也很清楚,突然跃上心头不停叫嚣的念头是什么?微咬唇,露出与平时无异的笑容来:“你放心吧!我不会连累云家……”

    “云天音,你究竟想做什么?”云致宁瞧着他那样灿烂的笑容,没来由的心中一紧。天音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他的笑容,从来都是暮春月光样的,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眼前他那样灿烂的笑容,竟让他莫名闻到了好似决绝的味道。

    “二哥,这是我的事!”云天音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只淡淡掀了掀眼帘,清润的目光,也倏然深不可测了起来。

    “不要伤害她!”这是他云致宁最严厉的警告,如果他敢,他一定不会顾及这十几年的兄弟之情。

    “伤害她?二哥你在说笑吗?我疼她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云天音散漫的觑他一眼,笑着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误会我,二哥也不该怀疑我对她的……感情才是呀!”

    “天音,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她的感情!”云致宁不动声色的松口气:“这么些年,我眼见着你是怎样对她的,我也知道,这件事情给你的震撼有多大!可是天音,你不是最疼爱她么?她素日里想要什么你总会成全她,这一回,就不能成全她么?”

    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般,云天音再度笑出了声,右手重重拍在自己左边胸口上,眸光一点一点的冷寂了下来:“二哥,谁来成全我呢?”

    他不是云致宁,他不及云致宁那样冷静,云致宁甚至能看着她依着那人嫣然巧笑,而他,仅是听见她爱上了别的人……这种震撼,甚至比夏侯凌死了带给他的震撼更大!

    云致宁微一窒,他一直以为,天音对怀袖情深意笃的纵容宠溺,是会为了她而放手成全的,现在看来,是自己猜错了么?那么现在,他会怎么做?

    眼角余光瞄见楼下一名大大咧咧满面笑容的白衣少年蹦蹦跳跳的上楼来,忙敛起心中的忧虑,碰一碰云天音的手臂,示意他往下看,当然,没忘警告的拧了拧眉。

    白衣少年带着绚烂的笑容上楼来,目光只在人群中微微一扫,便喜笑颜逐的跑了过来:“二哥,天音哥哥……”

    云致宁先起身,迎着朝他们飞快跑来的微喘着气的云怀袖,云天音身子微微僵硬,坐着没动。云致宁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眉头微微蹙起。才见云天音轻舒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云怀袖想也没想展开双臂便朝着云天音扑了过去,脑袋在他怀里一通乱拱:“天音哥哥,我想死你——”

    是他熟悉的撒娇语气,也是他熟悉的撒娇动作……他喉头像是忽然卡了一根鱼刺,想要张口说说话,那鱼刺便锐利的划破喉,他几乎都能听见肌理撕裂开的声音,血流如注……

    云怀袖拱了一阵后,终于发觉了云天音的不对劲——换做寻常,天音哥哥早回抱她了,可是今天,他居然僵硬的站着任由她胡作非为而不动,也不开口,就很奇怪了!抬头去看,果然看见他一脸僵滞,双目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完全没有往日的神采,“天音哥哥,你怎么了?”

    云天音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伸手推了推她腻在他怀里的身子,语气有些僵硬的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这样——”

    “天音哥哥,你变了——”云怀袖疑惑的瞧着他,微染红晕的小脸备受打击的模样,嘟唇指控道:“你从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什么不要这样之类的话,他从前,从来不会对自己说的。他怎么会突然这样?难道,他已经不再疼她爱她了吗?

    云致宁轻叹,她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却是很敏感的,尤其她与天音的感情最为要好,怎会察觉不到天音态度的转变?伸手重重揉一揉她的头顶:“你天音哥哥刚从南疆回来,这日夜兼程的赶路,怕是累了,哪有这么多精力同你磨?”

    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瞪云天音。云天音也缓了过来,淡淡笑了笑,习惯性的揉一揉她的头顶,神色很是疲惫:“是啊,很累呢!”

    真的只是累了的关系吗?她从前又不是没有见过他几夜几夜不合眼的样子,可是再累,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不会挤出这样勉强的笑容来……

    “傻瓜,别想太多了,这一路忙着回来,各地的商行也不让我省心,出了不少岔子,处理起来有些吃力,所以才会特别累!”他握一握她的肩膀,将她安坐在自己身边,笑容比之方才,自然了许多!

    云怀袖瞧着,这才松了一口气,缠着他的胳膊噘嘴道:“我还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天音哥哥你不喜欢我了呢!吓得我汗水都出来了,你瞧你瞧——”

    她毫不避忌的抓着他的大手放到自己光洁的额上:“这可是被你吓出来的冷汗呢!”

    云天音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微有些凉的手掌落在她额上,果然触及薄薄一层汗珠,深眸锁着她,轻声问:“怀袖很怕我不喜欢你了?”

    “当然怕了!”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复又咯咯笑道:“你不喜欢你家可爱的妹妹,倒是要喜欢谁呢?嘿嘿……”

    云天音微怔,唇边噙着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是啊,我不喜欢你,要喜欢谁呢?”

    “你刚刚说商行出了岔子?什么事情啊?严重不严重的?”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她忍不住关切的问——虽然知道自家最崇拜的天音哥哥是经商奇才,很少有他摆不平的事情,不过还是要问一问啦,不然等下他又要说她不关心他啦!

    “别担心,已经没事了!”云天音出声安抚道,神色微顿,缓声问:“倒是你……你好不好?”

    “我?我很好啊!”不明白他问的是哪一出,云怀袖微疑惑了下,遂眉开眼笑一脸了悟道:“我知道天音哥哥你的意思,你是想问我——换了一种身份,适应不适应,对不对?”

    是啊,换了一种身份——“看来你适应的很好!”与从前一般无二的笑容,甚至,比从前更开心,眉梢眼角,洋溢着的除了从前的明媚,还有只有幸福的女人才会有的娇媚。

    “嗯!跟在家里一样自由,夏侯景睿一点儿也不约束我!”呵呵,他只是要她别忘记回家的路以及保护好自己,其他随便她怎么折腾他都没有意见哦!

    “他对你很好?”云天音不动声色的问道,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扣住椅子边缘,几乎捏碎了那脆弱的木料——他对她自然是极好的,否则,她说起他的时候,不会眼睛发亮眉梢含情了!

    这才多久?她居然就……爱上了那个她原本不齿的男人?夏侯景睿,他到底是哪里好?

    云怀袖只一心沉浸在夏侯景睿对她的好上,忽视了云天音极度忍耐以及越来越冷的面色,调皮的吐吐舌头,娇娇脆脆的笑了:“他敢对我不好!我有这么多哥哥,到时候揍扁他。嘿嘿……”

    她以为说了很好笑的话,兀自笑了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除了她自己没人在笑——云致宁就不用说了,他一年到头也笑不了几次,但天音哥哥居然也这么不给面子的……微蹙眉,手指自然滑到他微微拧起的眉梢,欢快的语气再一次凝重了起来:“天音哥哥,你真的没事吗?”

    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好像横隔了陌生的距离,她说不出来,可是就是感觉今天的天音哥哥,跟从前大不一样——笑容不一样了,从前的明朗如今看来,竟然有些晦涩的感觉,而且,他居然皱了眉头!

    不是她要故意将他神奇化,而是,她所认识的天音哥哥,不管什么情况下,从来都是翩然如玉、从容自若的——犹记得有一次,他们出来玩,嬉戏间无意冲撞了同样出游的夏侯凌的队伍,据说那叫惊驾,搞不好脑袋会落地的,可是当时天音哥哥不慌不忙的挡在她身前,面上的笑容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还有一次,他们出游到偏远的漠北,顺道去巡视那边的商行,半路上被人打劫,那可不是一般的劫匪,都是心狠手辣的狠角色,据说很多旅人遇到他们不但会丢了钱物,性命也是难保的,除非那天匪头头心情很好,愿意放人一马!而他们遇见那匪头头时,恰逢他老大心情很不好,对方又人多势众,就算她将身上的毒药毒粉都丢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走得出去。眼看着性命就要不保了,也是天音哥哥挺身而出,笑吟吟的跟匪头头道另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再出来时,那匪老大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好兄弟好哥们……反正,她就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落寞又晦涩的样子。瞧着便教人好担心哦!

    云天音微垂首,长长地睫毛挡了目中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伸手握住她抚着他眉心的手,勉力扯出与平常无异的笑容:“别担心,真的没事!我记得……你从前说,希望能快点离开王府,离开……他,如今还会这样想吗?”

    云怀袖想也不想的摇头,只差没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我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而且他真的对她好好,只差没将她纵上天了,而她,也很喜欢他啊,当然不会再有从前那样的想法!

    “我跟你说哦,以前我们都误会他啦!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花心的,而且他很可怜,一直被夏侯凌打压,他只能隐忍,只能装出放荡形骸、不务正业的模样才能不遭毒手呢!”想一想他从前过的那些日子,都会替那样的他感到心疼,尤其,还要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消失掉,就算再没感觉的人,只怕也会伤心,而他最后则是,伤心成了习惯!唉,可怜的夏侯景睿……

    她眉目自然浮现疼惜般的神色,云天音要好用力,才能控制自己情绪,云致宁自然明白,望他一眼,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岔开话题:“你今天这样出来,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走的时候他还跟她说,要她玩得开心点呢!“对了,他说想吃翠玉豆糕,不知道哪一家的最好吃?天音哥哥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云天音听见自己的声音,没带半点起伏的说道。“二哥应该知道吧?”

    云怀袖迫切又期待的目光立刻转到云致宁身上,云致宁只抬了眼皮觑她一眼,淡淡道:“我是有听说城南姓董的那家做的翠玉豆糕最好吃,不过只卖半天,你这时候赶着去,兴许还能买得到!”

    “真的?”云怀袖霍地站了起来,目光炯炯:“那我先去买豆糕,你们等我一会儿啊……”

    话音未落,人已咚咚咚的往楼下跑去了。云天音久久才收回目光,怆然长叹:“我总算明白了……”

    “什么?”云致宁头也不抬,似只专心致志于手中的香茗。

    “你还记得你答应帮助夏侯景睿时所提的要求么?”他淡淡声说着,语气里有难掩的疲惫与疼痛。

    “自然没忘——”要求是他自己提的,他岂能忘记?“只是,他动作太快,继位与册封怀袖的典礼一同举行,我根本没机会找他提起当时的条件!”

    “而你也知道,即便提了,他也不会同意,怀袖……也不会同意!”他不过想要吃翠玉豆糕,她便那么上心的要为他找最好的。“那封休书,怀袖自己也不想要啊!”

    云致宁点点头,沉默良久,淡淡道:“你明白,便最好了——若你,要与他为敌,那么势必,也是与怀袖为敌……”而他知道,天音如何舍得与怀袖为敌?

    是啊,照眼下的情况看,如果他要与那人为敌,伤害他,怀袖肯定不会原谅自己……谁对他充满敌意他都无所谓,可是被怀袖当成敌人?光是想一想她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怎么能忍受?

    “天音,你是聪明人,别的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云致宁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瞧一眼他眉目间骤然出现的茫然震惊神色,只点到为止。

    天音确实是聪明人,先前的愤怒与失控,是因为没有想到若真的与夏侯景睿为敌或者伤害他她会有的反应,眼下,亲眼瞧见她说起夏侯景睿时眼里藏不住的甜蜜和笑意,亲眼瞧见她为了帮他买翠玉豆糕甘愿顶着这样烈的太阳跑到城南去——她大可叫人去买的,可是她却亲自跑过去……这样的举动与心意,天音他还能看不懂么?

    是的,他也曾经想过要夏侯景睿履行他们当日的约定——给她休书一封。夏侯景睿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才会动作快速的在登基那一天同时册封她为后,只是,他心中被欺骗的愤怒在目睹她那样明丽的笑容时,再也没有了——夏侯景睿便是要他亲眼看见,她不是被他逼迫的!她是心甘情愿,同他站在一起的。

    云天音苦笑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古色古香的小匣子来,轻轻搁在桌面上:“这是给她的礼物,就当是……祝贺她的贺礼。我有些累了,先回府了……”

    云致宁无言的望着他面无血色的模样,只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靠近他耳边,淡淡道:“今天的事情,在爹娘面前永远不准提起……”

    云天音微一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晓得,日后再不会胡言乱语了!我姓云,怀袖也是……”

    云致宁这才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肩头,以少有的兄长般的温柔语气淡声道:“那就好,快回去吧——”

    看着云天音缓步走下楼,他向来挺拔的身影,微有些迟缓与踉跄,但他一步一步,却走得极稳,沉重的悲伤与落寞,像是两座小山压在他的肩上……这样失意的天音,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对着那背影,云致宁忍不住又是长长一叹……

    云怀袖顶着满头大汗跑回第一茶楼时,原位上只剩下云致宁而不见了云天音,扁扁嘴,一脸的兴致勃勃立刻不见了踪影,慢吞吞的蹭过来:“二哥,天音哥哥呢?”

    这丫头,瞧见是他便给他垮了一张脸,一点儿也不像见到天音时的兴高采烈……不过,他早该习惯了不是吗?“他太累了,久等不到你,便回家休息了!你的翠玉豆糕买到了吗?”

    “嗯,当然买到了——”她不客气的坐下来,抓起桌上云致宁给她倒好的茶水就往嘴里灌,粗鲁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女孩子。“真的好多人哦,排队排好久,太阳又这样大,差点没将我烤焦了——”

    不过,抱怨的神色瞬间消失,笑眯眯的拍了拍手上散发着豆糕淡淡香甜味的纸袋,好歹是买到了,她刚刚有偷偷的尝了一口哦,果然又酥又香又软,他一定会喜欢的……

    云致宁没有错漏她的任何表情,搁下手中的茶杯,指一指桌上的木匣子:“这是你天音哥哥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啊,真的有礼物啊!我还以为这回天音哥哥会不记得呢!”毕竟他这回看来这样累——就说天音哥哥对她最好了啦,他自己都累成那模样了,还不忘给她买礼物呢,真好!“哇,仙姬草?!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而她也仅仅只跟天音哥哥提了一回,没想到他居然放在心上了!

    木匣子里静静躺着小小一株草,长不过她的手掌,茎身淡黄,开了点点碎碎的紫色小花,椭圆叶片有些蔫了,但还是青翠喜人……

    这种仙姬草,单用是足以致命的剧毒,可是夏侯景睿给她的那瓶百花紫露膏里,她居然闻到了仙姬草的味道,于是心心念念想要找一株回来做实验,看看那仙姬草里是否真有美容养颜之功效?而这种草,只长在极寒极凉的地方,京都或者附近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天音哥哥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云致宁瞧一眼她喜不自禁的表情,知道她极满意云天音送给她的礼物——其实哪一回,她想要的,他们不是拼了命的给她找来呢?

    将酸涩抿进唇里,淡淡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

    “还有锦苏,不过我让她回王府一趟,等一会儿过来接我——”她随口答道,小心翼翼盖上木匣子——因为不放心夏侯玦,又忙着赶来见哥哥们,所以一出宫便与锦苏商量好兵分两路,到时候她来这边接她回宫。

    云致宁点点头,又问:“还习惯吗?”

    云怀袖早习惯了他这样简洁的问话方式,怎么说也做了这么几年兄妹了,他问的话,她能不明白吗?遂点头道:“好像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他的关心,总是内敛而含蓄的,不像大哥也不像天音,望一望天色:“时候不早了,锦苏怎么还没过来?”

    正说着,一脸焦急的锦苏满头大汗跑了上来。锦苏的神情也一贯是冷静从容的,云怀袖微微有些惊讶:“锦苏,发生什么事了吗?”

    “二公子,小姐——”锦苏奔近他们,压低嗓道:“大事不好了……”

    夏侯玦不见了——锦苏心急火燎带来的消息,让云怀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怎么会不见了?我不是让柳语照看着他吗?”

    “柳语……唉,那丫头哭的就差没有晕过去了!”从她嘴里得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光是等她哭够恐怕就要等到天黑了去。“我出来时,盘问了王府每一个出口的守卫,都说没有看见他出去……但王府里也没人见过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云致宁依然是最冷静的,略一沉思,按住按捺不住就要往外冲的云怀袖,淡淡道:“锦苏你领人在城里找,有任何消息通知我们——你跟我去王府!”

    吩咐完毕,掏了银子砸在桌上,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往王府奔去。王府景事物如昨,没有丝毫变化,只各处,多了些巡逻的守卫,是夏侯景睿特意吩咐下来的,也是怕有人再寻夏侯玦的麻烦。

    可是,即便增加了守卫,夏侯玦依然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这就着实令人费解了。赶到朝阳阁时,柳语那丫头坐在地上哭的昏天暗地,见到她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朝她冲过来,呜呜咽咽喊一声:“小姐……”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云致宁走进夏侯玦住的房间四下看了看,屋里并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唯一一扇窗户也是从里面关着的,如果人要出去,只能从这扇门走出去,但只要走出这扇门,就不可能不被人看见……

    “柳语,你先别哭了——”云怀袖手忙脚乱的安抚哭肿了眼睛的柳语,心中又慌又急,但云致宁在这边,她好歹也还算镇定。瞧见柳语这样哭着,想要问话都不能,赶紧先将她安抚下来再说:“先跟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夏侯玦不见了的?”

    “就……昨天晚上……我……”柳语一边抽噎一边努力要回答云怀袖的问题,原本她是六神无主的,但小姐来了,她虽然仍然很慌,但一颗心总算稍微安定了下来,不似之前锦苏过来时问她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她虽心急,但柳语这模样,也只能循循善诱。一边问,一边拿眼打量周边的环境,希望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昨晚上王爷他不肯睡觉,我哄了好久……我跟他说只要他乖乖睡觉,明天你就会回来看他……”呜呜,最后她都哄得口干舌燥了,他才肯依言上床睡觉,“他睡着了,我就……我就靠着床柱打了个盹,可是等我醒过来……他就,就不见了,小姐,我好害怕,我会不会因为……因为玩忽职守被皇上砍了脑袋啊?呜呜……”她还没有成亲生子,连喜欢的人都还没有哇……她不想死啊!

    “你家小姐还在,你的脑袋暂时还安全无虞,但……不准哭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她就知道,这丫头哭这么伤心根本不是担心夏侯玦被人怎么样了,“我问你,你发现他不见了,大约是什么时辰?”

    一听自己小命安全无虞,柳语立刻停止了毫无意义的哭泣,胡乱抹掉满脸的泪珠:“那时候天刚蒙蒙亮,应该是卯时,小姐,我就真的只打了一下盹……之前他一直不肯睡,也不让我靠近,好说歹说,他才肯睡觉,谁知道……”一睡就没了!

    “你当时就跑出去找了是不是?那你跑出去的时候,这门——”云怀袖指一指身边大开的房门,“这门是打开的么?”

    柳语微怔,赶紧将记忆倒带,“我记得……这门是关着,我当时急急忙忙找人时才将门给拉开的,但……”

    “但什么?”云怀袖忙追问。

    “是从里面闩上的还是从外面拉上的,我就不能确定了——”她当时吓得要死,哪里还有空注意这些小细节?

    “王府里各处都找过了?”这糊涂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给改一改?

    “我……”柳语吸吸鼻子,瞧一眼自己小姐沉重的脸色,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啦!”她光忙着哭了。

    云怀袖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正要戳她脑袋瓜提醒她日后多个心眼别再像个马大哈,她又接着道:“那个,翠衣来过了……眼下正领着人在府里找他吧!”

    想到翠衣——她冲过来听说逍遥王爷不见了时,一双总是盈满风情的漂亮眼睛差点没喷出火来将她给烧死,呼,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小心肝仍是会噗通噗通的乱跳呢。

    不过现在想来,王爷不见了,她那样生气做什么?搞不懂——

    云怀袖烦躁的走了两步,夏侯玦他能去哪里呢?而且,他出门的话,怎么可能是悄无声息的?府里这么多人,即便是晚上,巡夜的守卫也有很多啊,他只要走出这个房间,就绝对会被人发现——

    心中猛地一动,目光一转,对上云致宁淡淡投过来的视线,在那眼里,瞧见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柳语,这个房间,找过了吗?”

    柳语一愣,旋即摇头:“小姐,你该不会认为……王爷他根本就在这房间里吧?”

    怎么可能?若真的在这房里,怎会连人影都不见,而且,她哭了那么大半天了,从卯时一直哭道现在……再怎么有耐心的人,只怕都受不了她这样哭法的——锦苏才来那么一会儿就受不了而跑开了呢。

    房间不大,一扇乌梨木雕花屏风将之一分为二,云致宁飞快闪身至屏风后,须臾,缓步走出来,微蹙眉颇为疑惑的冲她摇头。

    不在屏风后?那么——云怀袖紧紧盯着那架紫檀木雕花大木床,他在那下面,有这个可能吗?云致宁的目光,也同时望向了那架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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