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有故事的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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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起躲雨的屋檐
招募陈一之的事情以“足球队员‘群殴’篮球队队长，篮球队队长被逼当守门员”的形式传得沸沸扬扬，很快就被陆捷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钟艳，身为校长，这种事情不能不出面管，但她也不想为难穆奇。上次让裴朵做表格的事，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太不理智；穆奇在活动室揶揄裴朵的那番话，听在心里也像是另有所指。她不想让穆奇觉得自己欺负裴朵，一直想找机会重新塑造自己在穆奇面前的形象，这次的群殴事件，正好是个机会。
她打电话叫来了穆奇和裴朵，想了想，又叫来了陆捷。
陆捷是唱黑脸的一把好手，一走进校长室，他就开始口沫横飞地数落着穆奇的不是。
“人，要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陈一之好好的篮球队长，就被你们拉来当守门员了。你们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篮球队该怎么办？你们完全是在扯篮球队后腿。还有，这对陈一之同学的学习和训练，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偿”
穆奇一脸若无其事：“加入足球队，是他自己的意思。又不是我们逼的。”
“你肯定耍手段了！撄”
裴朵赶紧摆手：“陆老师，你别激动，这事儿跟穆教练其实没什么关系，陈一之是我看中的。你放心，我会制定一个时间表，一定帮陈一之合理安排两个队的训练时间，既不会耽误他篮球队的训练，也不会耽误他的学习。”
陆捷不依不饶：“你做时间表就有用么？你再怎么做，一天还是只有二十四小时，陈一之哪来那么多时间！裴老师我看你挺懂事的样子，怎么也跟着穆教练胡闹呢！”
裴朵被训得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穆奇，穆奇冲她眨了眨眼：“陈一之已经是成年人了，他的时间自己会安排，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钟校长，您说呢？”
本打算树立公正仁慈形象的钟艳，看到穆奇和裴朵的眼神交流，心下一沉，开口：“穆教练，足球方面你是内行，我一直是很相信你的。不过，篮球队的确身系学校荣誉，马虎不得。裴老师，你刚刚提出要为陈一之做一份时间表，我觉得很好。下班之前，我要看到。”
裴朵为难地看着她：“校长，现在已经下班了吧？”
“问题还没解决，就想下班了？”钟艳提高了声音。
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厌恶自己。坐在校长的位置这些年，她一直秉公办事，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对得起学生，对得起教职工；但面对穆奇，她完全无法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段时间，做了多少让以前的自己鄙夷的事情？今天本想借此机会弥补失误，消除误会，但看到穆奇对裴朵的眼神，她不受控制地又走向错误的航线。
“可是预报说今晚会有大雨，我能不能明天再……”裴朵小声恳求。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加班，我今晚也会待在办公室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年轻人，要有点责任心。”钟艳不为所动。
“就是，你看人钟校长都以身作则了。况且，做表格这种事，对裴老师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没问题的。”裴朵非常气愤，转过头狠狠盯着穆奇。
穆奇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你自己说你今天加班的，我成全你而已。”
裴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应允钟艳。
夜色深沉，墨云滚滚，穆奇开着跑车往回走，忽然瞥见一旁在公交车站内躲雨的裴朵。穆奇露出一丝微笑，一打方向盘朝裴朵的方向开过去：“你时间表做完了？”
裴朵见是穆奇，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不理他。
“啧，真不愧是表格女，动作还真快。”
“你落井下石害我加班，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没能躲掉这场雨，活该！”
“好，我活该。那你继续慢慢等吧，我就不陪你耽误时间了。”穆奇一脚油门，车轮溅出水花，裴朵连忙躲避，气得跺脚：“穆奇你个大混蛋！你也不说送送我，一点爱心也没有！”
不知道是自己声音穿透力还是混蛋良心发现了，裴朵看到跑车竟然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一条无耻的胳膊伸了出来，得意地招了招。
裴朵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咬了咬牙，决定暂时丢下可怜的尊严，坐上了穆奇的车。却没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充满恨意地看着这一幕。
穆奇一路开得飞快，裴朵神色紧张地问：“干吗下雨天还开这么快！”说着赶忙把安全带系好。
“送你回家就得绕远路，多耽误时间。我的车底盘那么低，万一进水了，你赔啊？”穆奇想了想维修店的价目表，不禁开得更快了。跑车在路上溅起高高的水花。然后他发现开得快也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这个低智商的表格女竟然迷路了。
“大小姐，你连学校的路都找不到吗？”
“这路看着挺眼熟的，但是我又都好像不认识。肯定是因为下雨，要是不下雨我一定能找到！”
“……我怎么摊上你这种路痴……”
慌张中，跑车开进了严重积水的路段，陆捷心下一沉。
“完了。”
“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为了你个路痴，开到积水里了。我车要是熄火了，你可得赔钱。”
跑车发出巨大轰鸣声，穆奇硬着头皮踩死了油门，车向前冲去，车速却渐渐慢了下来，穆奇怎么猛踩油门都没用，只能睁眼看着车渐渐滑行，最后停在了积水当中，水已经没过了车们的三分之一。
穆奇气恼地砸了砸方向盘：“不认路还敢带路，你这种人要是流落到荒岛，一个上午都活不过去。”穆奇一边说着，一边拨着电话号码：“道路救援吗？我们在蜀汉路北口这边儿……什么？能不能快一点儿啊，我赶时间……喂，喂？居然敢挂我电话！”
裴朵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说？”
“他们说，现在需要救援的车辆太多，让我们耐心等候。”
“那我们岂不是要等很久……”裴朵泄气地嘟囔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穆奇，小声地试探着问，“其实，这儿离我学校应该也挺近了，要不然，我先……”
穆奇斜了裴朵一眼，语带鄙视：“我还以为你真是道德楷模呢，原来你那道德洁癖只能强加于人，落自己身上，立马暴露本性。这就要丢下捎你一程的恩人跑路了。”
“好嘛，我陪你等！你拖车修车的费用，我也全包了。”裴朵自知理亏。
夜深，救援车终于赶到，水也已经退了。跑车被工作人员拖走，只留穆奇和裴朵两人在夜里大眼瞪小眼。穆奇很不幸地意识到，车没了，大半夜，学校附近这种荒郊野地也打不到车，自己怎么回去？
他看着裴朵，指了指天上遥远的一颗星星：“看见没，那有一颗星星，好亮……”
裴朵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解：“不就是一颗普通星星吗？”
“太不普通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灾星啊。”
裴朵气得转身便走，穆奇却罕有地在后面示弱。
“喂，在你的地盘，不帮着想个办法？让这么有爱心和责任心的金牌教练露宿街头你忍心吗？”
裴朵闻言，停下了脚步。想了想，领着穆奇来到学校附近的宾馆。宾馆陈设简陋，而且十分破旧，穆奇上下打量着，摆出十分嫌弃的表情。然而就算是嫌弃，自己也没法住——
“出示下身份证。”
裴朵拉住正在四处打量的穆奇：“拿一下身份证。”
“我没有带。”
“你怎么能不带身份证呢？”
“我这么有身份的人需要随时带身份证吗？你自己不也没带？”
前台无奈：“没有证件，开不了房间。”
皓月当空，夜深人静。穆奇接受现实，坐在马路边上发呆，路上别说出租车了，连一辆私家车都没有。裴朵愧疚地看着他：“看来，只有这最后一个选择了。”
裴朵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拉着穆奇顺着墙边拐到宿舍门口，紧张地叮嘱：“穆奇，请听好了。今天，我完全是处于人道主义，并且，恰好我的室友今天不在才收留你的。进入宿舍后，你必须要听从我的指示，不许在宿舍里胡作非为，你要是敢做出什么破格的事……”
进到宿舍，穆奇无视裴朵，大模大样地打量着。他惊奇地发现宿舍有一面墙全是Excel表格，上面有裴朵的各种作息时间表、阅读书单、购物清单……
“我靠！这满满一墙密密麻麻是表格大世界吗？每天生活在横与竖之间，这是你做事只会拐直角的主要原因吗？”
裴朵懒得理他，扔给他一个睡袋：“没经过允许，我室友的床是绝对不能睡的，我的床你也不能睡，所以，你只能睡地板。这个睡袋就是你今晚的窝……”接着又扔了个眼罩给他：“这是眼罩，睡觉的时候戴上。”
“我不需要，没那习惯。”
“让你戴眼罩，是为了不让你看我！自觉一点！”
第二天一早出门，穆奇依然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溜墙根走出宿舍。两人在宿舍外会合，一起坐公交上班。
公交车启动，窗外有个学生在跟着车跑，裴朵见了赶紧喊道：“司机师傅，停一下。后面还有一个学生在追呢，等等他吧，跑得满头都是汗。”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淡然地踩足油门：“那学生每天都跑，从来不坐车……”
裴朵和穆奇仔细看去，发现是个穿着萃英实验中学校服的学生，有些意外。
到站后，两人下车，却发现刚刚追赶公交车的学生竟然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穆奇大惊：“我没看错吧！他有任意门吗？”
裴朵算了起来：“从刚才那站开始算，到现在这站是5个站，至少8公里，这也太快了吧！”
“哇，你不仅是表格女，还是*计算器啊！”听了裴朵的数据，穆奇十分惊讶，赶紧叫住男生，“同学，留步！”穆奇追上去，拍拍他肩膀。“我是萃英中学校足球队聘请的教练，穆奇，叫我穆帅就可以了。同学你怎么称呼？”
学生老老实实地答：“我叫顾墨。足球队？”
“对，足球队。你每天跑步来学校上课要跑多远？”
“哦，单程一趟大约跑二十一站，也就是十二三公里。”顾墨轻松地说。
穆奇瞪大了眼睛：“十二三公里！同学，你听我说，你是我见过耐力最好的奇才！你是萃英的骄傲啊，欢迎你加入我们足球队。萃英足球队虽然以前成绩平庸，但是你们校方特地聘请了我这个职业教练加盟，我一般不轻易接手学生队伍的。自从我来了后，引进了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战术，重新改良了训练方法。最近我们球队的成绩想必你已经看到了。你如果能入我麾下，我保证你……”
牛没吹完，被打断了：“我从来没踢过球，也没有兴趣，不好意思，帮不了你们。”
穆奇看着顾墨园区的背影，赶紧叫裴朵：“他叫顾墨，快，人肉他的资料！”
2.归来，仍是少年
裴朵从丁羽等人那里问来了顾墨的情况，却高兴不起来，一方面，这个学生有点可怜，他是贫困生，家里是农村的，现在借住在郊区亲戚家中。这孩子特别懂事，为了省钱，从来都不坐公车上下学，每天沿着马路来回跑二十多公里。另一方面，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足球，对踢球也没什么兴趣，只会跑步不会踢球，招进来根本没什么用。
她心事重重地把情况告诉给穆奇，也说了自己的担忧：“一个根本没接触过足球的孩子，用得着你这么花心思，招进来能有什么用？”
穆奇听完沉思了一会，抬起头就是戏谑的表情：“我看你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球员其实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左右比赛决定胜负的将帅；而另一种，则是可以干苦活累活的工兵。对于有些位置，尤其是对非专业的赛事来说，很多时候体能和力量，比技术要更加实用。像顾墨这样拥有跑不死的超强体能的家伙，可谓百年不遇，如果在我手上，绝对能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护舒宝’！”
“护舒宝？什么意思？”
“很贴身的那种，哈哈。”穆奇见裴朵心情沉重，忍不住逗她。
“你这是什么破比喻？！”裴朵气得走开。被穆奇这么一闹，她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收敛起不受控制的怜悯心，专心想着如何能让顾墨加入足球队。
见裴朵离开，穆奇恢复了沉思，顾墨的故事让他想到了当年寄人篱下寒酸孤僻的自己。他懂得顾墨的心情，知道自己的鬼主意毫无用处，要让顾墨入队，最简单也最复杂。简单，是因为只需要用言语说服；复杂，是因为这些言语，要从自己内心挖出来。他知道，自己是个须眉浊物，大多数成年人的复杂阴暗丑陋都能在他身上挖掘出来，挖得再深他也毫不在乎；但这次要挖出来的，是他少年时的赤子之心。
穆奇准备了一个小饭盒，然后把顾墨叫到训练操场。顾墨过来，他一副和顾墨很熟的样子，打了个招呼：“来啦？坐！”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打完招呼又自顾自地看起训练来。
“您找我……是什么事儿啊？”顾墨疑惑地问，并不坐下，“穆教练，我不懂足球，也没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如果是……”
穆奇打断他，一把拉着他坐下来，接着从旁边拎起小饭盒递给顾墨：“放心吧，叫你来不是忽悠你进球队的，就是想跟你聊聊。来，尝尝这个。”
顾墨犹豫地握着饭盒，穆奇一把拿过来直接打开递到他手中。顾墨看着饭盒里的一块块糍粑点心愣住了。
“我自己做的！”穆奇得意道。
“这点心，只有我们农村才有……”
“没想到我会做农村的特色点心？其实我也是从山村里出来的。”
穆奇假装没看到他惊讶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小时候，我跟你一样，也是走出村子，来到城里读书，寄宿在亲戚家里。因为我来自山村，和同学们没什么交集，也没有共同语言，所以一直都无法融入城市学生的群体中去。所以那时的我总是一个人，读了一年书，却没有一个朋友。但是没多久我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墨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糍粑，不解地摇摇头。
穆奇的目光转向操场：“就是因为足球。”
“那时候我上高中。没有同学愿意和一个乡下孩子来往，每天看着别人一起嘻嘻哈哈的上学放学，课间玩耍打闹，我都羡慕得不行，可是没有朋友，自己又很孤单……”穆奇沉浸在会议中继续说着，没发现裴朵已经悄悄地走过来，站在一旁聆听。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看到了一张足球队的招生海报，那一刻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穆奇的声音平静，却似乎极具感染力，顾墨和裴朵专注地听着。
“加入球队之后，我发现，并肩作战是和队友们建立信任和友情最有效的手段。当我成为球队不可替代的一分子后，就更加被队友簇拥，于是，我终于不再像个边缘人，不再不被重视。而随着球队不断取得成绩，我甚至很快成了学校中为人瞩目的学生……”说到这里，穆奇有些忧郁的眼神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裴朵的眼神也柔和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而一旁的顾墨则露出了期盼的神情。穆奇拍拍他的肩膀：“其实之前想让你加入校队，就是希望你能够融入集体。”“我……”顾墨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穆奇从旁边拿出一件校队球衣递给顾墨：“这个送给你，你看看下面那帮小子——”他指着操场上穿着同样球衣的校队队员们，“当你跟他们穿上一样的球衣，站在场上的时候，你会感到你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集体的一员，你会和大家一起，共同承载责任和荣耀……”
顾墨握着球衣看向球场，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盼。裴朵被此场景打动，不由自主地说：“顾墨，加入我们吧！”
“可是……可是我对足球一点儿也不了解，也从来没有踢过……”顾墨突然又有些忐忑。
穆奇自信地一笑：“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么？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我看人不会错的，你有潜力，而我有信心，一定把你培养出来。”
顾墨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点点头。
穆奇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微笑点头：“欢迎，不过首先，你得叫我穆帅。”
“穆帅！”
穆奇得意地笑着，裴朵笑盈盈地看着俩人。
虽然顾墨加入了球队，但其他球员对他还是有些顾虑，穆奇向球员们介绍了之后，特地强调了一番：“顾墨虽然经验不如你们丰富，但是体能很好，身体素质上你们未必赢他。以后相互学习吧。周经纬，你来带带顾墨。”
周经纬带着顾墨，教他一些传球带球的基础动作。顾墨带着球没跑两步，要么球就丢了，要么就绊到了自己……
一旁的裴朵看着顾墨，有些担忧，转身问穆奇：“加入球队对顾墨来说当然是很好，可以融入集体，可是他完全没有经验，这样真的行吗？我怕会有反作用啊。”
穆奇抬头看着天。裴朵不解：“你在看什么？”
“我看看天塌了没啊。”
1.一起躲雨的屋檐
招募陈一之的事情以“足球队员‘群殴’篮球队队长，篮球队队长被逼当守门员”的形式传得沸沸扬扬，很快就被陆捷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钟艳，身为校长，这种事情不能不出面管，但她也不想为难穆奇。上次让裴朵做表格的事，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太不理智；穆奇在活动室揶揄裴朵的那番话，听在心里也像是另有所指。她不想让穆奇觉得自己欺负裴朵，一直想找机会重新塑造自己在穆奇面前的形象，这次的群殴事件，正好是个机会。
她打电话叫来了穆奇和裴朵，想了想，又叫来了陆捷。
陆捷是唱黑脸的一把好手，一走进校长室，他就开始口沫横飞地数落着穆奇的不是。
“人，要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陈一之好好的篮球队长，就被你们拉来当守门员了。你们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篮球队该怎么办？你们完全是在扯篮球队后腿。还有，这对陈一之同学的学习和训练，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偿”
穆奇一脸若无其事：“加入足球队，是他自己的意思。又不是我们逼的。”
“你肯定耍手段了！撄”
裴朵赶紧摆手：“陆老师，你别激动，这事儿跟穆教练其实没什么关系，陈一之是我看中的。你放心，我会制定一个时间表，一定帮陈一之合理安排两个队的训练时间，既不会耽误他篮球队的训练，也不会耽误他的学习。”
陆捷不依不饶：“你做时间表就有用么？你再怎么做，一天还是只有二十四小时，陈一之哪来那么多时间！裴老师我看你挺懂事的样子，怎么也跟着穆教练胡闹呢！”
裴朵被训得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穆奇，穆奇冲她眨了眨眼：“陈一之已经是成年人了，他的时间自己会安排，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钟校长，您说呢？”
本打算树立公正仁慈形象的钟艳，看到穆奇和裴朵的眼神交流，心下一沉，开口：“穆教练，足球方面你是内行，我一直是很相信你的。不过，篮球队的确身系学校荣誉，马虎不得。裴老师，你刚刚提出要为陈一之做一份时间表，我觉得很好。下班之前，我要看到。”
裴朵为难地看着她：“校长，现在已经下班了吧？”
“问题还没解决，就想下班了？”钟艳提高了声音。
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厌恶自己。坐在校长的位置这些年，她一直秉公办事，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对得起学生，对得起教职工；但面对穆奇，她完全无法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段时间，做了多少让以前的自己鄙夷的事情？今天本想借此机会弥补失误，消除误会，但看到穆奇对裴朵的眼神，她不受控制地又走向错误的航线。
“可是预报说今晚会有大雨，我能不能明天再……”裴朵小声恳求。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加班，我今晚也会待在办公室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年轻人，要有点责任心。”钟艳不为所动。
“就是，你看人钟校长都以身作则了。况且，做表格这种事，对裴老师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没问题的。”裴朵非常气愤，转过头狠狠盯着穆奇。
穆奇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你自己说你今天加班的，我成全你而已。”
裴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应允钟艳。
夜色深沉，墨云滚滚，穆奇开着跑车往回走，忽然瞥见一旁在公交车站内躲雨的裴朵。穆奇露出一丝微笑，一打方向盘朝裴朵的方向开过去：“你时间表做完了？”
裴朵见是穆奇，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不理他。
“啧，真不愧是表格女，动作还真快。”
“你落井下石害我加班，结果你自己还不是没能躲掉这场雨，活该！”
“好，我活该。那你继续慢慢等吧，我就不陪你耽误时间了。”穆奇一脚油门，车轮溅出水花，裴朵连忙躲避，气得跺脚：“穆奇你个大混蛋！你也不说送送我，一点爱心也没有！”
不知道是自己声音穿透力还是混蛋良心发现了，裴朵看到跑车竟然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一条无耻的胳膊伸了出来，得意地招了招。
裴朵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咬了咬牙，决定暂时丢下可怜的尊严，坐上了穆奇的车。却没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充满恨意地看着这一幕。
穆奇一路开得飞快，裴朵神色紧张地问：“干吗下雨天还开这么快！”说着赶忙把安全带系好。
“送你回家就得绕远路，多耽误时间。我的车底盘那么低，万一进水了，你赔啊？”穆奇想了想维修店的价目表，不禁开得更快了。跑车在路上溅起高高的水花。然后他发现开得快也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这个低智商的表格女竟然迷路了。
“大小姐，你连学校的路都找不到吗？”
“这路看着挺眼熟的，但是我又都好像不认识。肯定是因为下雨，要是不下雨我一定能找到！”
“……我怎么摊上你这种路痴……”
慌张中，跑车开进了严重积水的路段，陆捷心下一沉。
“完了。”
“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为了你个路痴，开到积水里了。我车要是熄火了，你可得赔钱。”
跑车发出巨大轰鸣声，穆奇硬着头皮踩死了油门，车向前冲去，车速却渐渐慢了下来，穆奇怎么猛踩油门都没用，只能睁眼看着车渐渐滑行，最后停在了积水当中，水已经没过了车们的三分之一。
穆奇气恼地砸了砸方向盘：“不认路还敢带路，你这种人要是流落到荒岛，一个上午都活不过去。”穆奇一边说着，一边拨着电话号码：“道路救援吗？我们在蜀汉路北口这边儿……什么？能不能快一点儿啊，我赶时间……喂，喂？居然敢挂我电话！”
裴朵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说？”
“他们说，现在需要救援的车辆太多，让我们耐心等候。”
“那我们岂不是要等很久……”裴朵泄气地嘟囔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穆奇，小声地试探着问，“其实，这儿离我学校应该也挺近了，要不然，我先……”
穆奇斜了裴朵一眼，语带鄙视：“我还以为你真是道德楷模呢，原来你那道德洁癖只能强加于人，落自己身上，立马暴露本性。这就要丢下捎你一程的恩人跑路了。”
“好嘛，我陪你等！你拖车修车的费用，我也全包了。”裴朵自知理亏。
夜深，救援车终于赶到，水也已经退了。跑车被工作人员拖走，只留穆奇和裴朵两人在夜里大眼瞪小眼。穆奇很不幸地意识到，车没了，大半夜，学校附近这种荒郊野地也打不到车，自己怎么回去？
他看着裴朵，指了指天上遥远的一颗星星：“看见没，那有一颗星星，好亮……”
裴朵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不解：“不就是一颗普通星星吗？”
“太不普通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灾星啊。”
裴朵气得转身便走，穆奇却罕有地在后面示弱。
“喂，在你的地盘，不帮着想个办法？让这么有爱心和责任心的金牌教练露宿街头你忍心吗？”
裴朵闻言，停下了脚步。想了想，领着穆奇来到学校附近的宾馆。宾馆陈设简陋，而且十分破旧，穆奇上下打量着，摆出十分嫌弃的表情。然而就算是嫌弃，自己也没法住——
“出示下身份证。”
裴朵拉住正在四处打量的穆奇：“拿一下身份证。”
“我没有带。”
“你怎么能不带身份证呢？”
“我这么有身份的人需要随时带身份证吗？你自己不也没带？”
前台无奈：“没有证件，开不了房间。”
皓月当空，夜深人静。穆奇接受现实，坐在马路边上发呆，路上别说出租车了，连一辆私家车都没有。裴朵愧疚地看着他：“看来，只有这最后一个选择了。”
裴朵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拉着穆奇顺着墙边拐到宿舍门口，紧张地叮嘱：“穆奇，请听好了。今天，我完全是处于人道主义，并且，恰好我的室友今天不在才收留你的。进入宿舍后，你必须要听从我的指示，不许在宿舍里胡作非为，你要是敢做出什么破格的事……”
进到宿舍，穆奇无视裴朵，大模大样地打量着。他惊奇地发现宿舍有一面墙全是Excel表格，上面有裴朵的各种作息时间表、阅读书单、购物清单……
“我靠！这满满一墙密密麻麻是表格大世界吗？每天生活在横与竖之间，这是你做事只会拐直角的主要原因吗？”
裴朵懒得理他，扔给他一个睡袋：“没经过允许，我室友的床是绝对不能睡的，我的床你也不能睡，所以，你只能睡地板。这个睡袋就是你今晚的窝……”接着又扔了个眼罩给他：“这是眼罩，睡觉的时候戴上。”
“我不需要，没那习惯。”
“让你戴眼罩，是为了不让你看我！自觉一点！”
第二天一早出门，穆奇依然像做贼一样低着头溜墙根走出宿舍。两人在宿舍外会合，一起坐公交上班。
公交车启动，窗外有个学生在跟着车跑，裴朵见了赶紧喊道：“司机师傅，停一下。后面还有一个学生在追呢，等等他吧，跑得满头都是汗。”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淡然地踩足油门：“那学生每天都跑，从来不坐车……”
裴朵和穆奇仔细看去，发现是个穿着萃英实验中学校服的学生，有些意外。
到站后，两人下车，却发现刚刚追赶公交车的学生竟然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穆奇大惊：“我没看错吧！他有任意门吗？”
裴朵算了起来：“从刚才那站开始算，到现在这站是5个站，至少8公里，这也太快了吧！”
“哇，你不仅是表格女，还是*计算器啊！”听了裴朵的数据，穆奇十分惊讶，赶紧叫住男生，“同学，留步！”穆奇追上去，拍拍他肩膀。“我是萃英中学校足球队聘请的教练，穆奇，叫我穆帅就可以了。同学你怎么称呼？”
学生老老实实地答：“我叫顾墨。足球队？”
“对，足球队。你每天跑步来学校上课要跑多远？”
“哦，单程一趟大约跑二十一站，也就是十二三公里。”顾墨轻松地说。
穆奇瞪大了眼睛：“十二三公里！同学，你听我说，你是我见过耐力最好的奇才！你是萃英的骄傲啊，欢迎你加入我们足球队。萃英足球队虽然以前成绩平庸，但是你们校方特地聘请了我这个职业教练加盟，我一般不轻易接手学生队伍的。自从我来了后，引进了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技战术，重新改良了训练方法。最近我们球队的成绩想必你已经看到了。你如果能入我麾下，我保证你……”
牛没吹完，被打断了：“我从来没踢过球，也没有兴趣，不好意思，帮不了你们。”
穆奇看着顾墨园区的背影，赶紧叫裴朵：“他叫顾墨，快，人肉他的资料！”
2.归来，仍是少年
裴朵从丁羽等人那里问来了顾墨的情况，却高兴不起来，一方面，这个学生有点可怜，他是贫困生，家里是农村的，现在借住在郊区亲戚家中。这孩子特别懂事，为了省钱，从来都不坐公车上下学，每天沿着马路来回跑二十多公里。另一方面，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足球，对踢球也没什么兴趣，只会跑步不会踢球，招进来根本没什么用。
她心事重重地把情况告诉给穆奇，也说了自己的担忧：“一个根本没接触过足球的孩子，用得着你这么花心思，招进来能有什么用？”
穆奇听完沉思了一会，抬起头就是戏谑的表情：“我看你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球员其实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左右比赛决定胜负的将帅；而另一种，则是可以干苦活累活的工兵。对于有些位置，尤其是对非专业的赛事来说，很多时候体能和力量，比技术要更加实用。像顾墨这样拥有跑不死的超强体能的家伙，可谓百年不遇，如果在我手上，绝对能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护舒宝’！”
“护舒宝？什么意思？”
“很贴身的那种，哈哈。”穆奇见裴朵心情沉重，忍不住逗她。
“你这是什么破比喻？！”裴朵气得走开。被穆奇这么一闹，她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收敛起不受控制的怜悯心，专心想着如何能让顾墨加入足球队。
见裴朵离开，穆奇恢复了沉思，顾墨的故事让他想到了当年寄人篱下寒酸孤僻的自己。他懂得顾墨的心情，知道自己的鬼主意毫无用处，要让顾墨入队，最简单也最复杂。简单，是因为只需要用言语说服；复杂，是因为这些言语，要从自己内心挖出来。他知道，自己是个须眉浊物，大多数成年人的复杂阴暗丑陋都能在他身上挖掘出来，挖得再深他也毫不在乎；但这次要挖出来的，是他少年时的赤子之心。
穆奇准备了一个小饭盒，然后把顾墨叫到训练操场。顾墨过来，他一副和顾墨很熟的样子，打了个招呼：“来啦？坐！”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打完招呼又自顾自地看起训练来。
“您找我……是什么事儿啊？”顾墨疑惑地问，并不坐下，“穆教练，我不懂足球，也没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如果是……”
穆奇打断他，一把拉着他坐下来，接着从旁边拎起小饭盒递给顾墨：“放心吧，叫你来不是忽悠你进球队的，就是想跟你聊聊。来，尝尝这个。”
顾墨犹豫地握着饭盒，穆奇一把拿过来直接打开递到他手中。顾墨看着饭盒里的一块块糍粑点心愣住了。
“我自己做的！”穆奇得意道。
“这点心，只有我们农村才有……”
“没想到我会做农村的特色点心？其实我也是从山村里出来的。”
穆奇假装没看到他惊讶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小时候，我跟你一样，也是走出村子，来到城里读书，寄宿在亲戚家里。因为我来自山村，和同学们没什么交集，也没有共同语言，所以一直都无法融入城市学生的群体中去。所以那时的我总是一个人，读了一年书，却没有一个朋友。但是没多久我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墨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糍粑，不解地摇摇头。
穆奇的目光转向操场：“就是因为足球。”
“那时候我上高中。没有同学愿意和一个乡下孩子来往，每天看着别人一起嘻嘻哈哈的上学放学，课间玩耍打闹，我都羡慕得不行，可是没有朋友，自己又很孤单……”穆奇沉浸在会议中继续说着，没发现裴朵已经悄悄地走过来，站在一旁聆听。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看到了一张足球队的招生海报，那一刻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穆奇的声音平静，却似乎极具感染力，顾墨和裴朵专注地听着。
“加入球队之后，我发现，并肩作战是和队友们建立信任和友情最有效的手段。当我成为球队不可替代的一分子后，就更加被队友簇拥，于是，我终于不再像个边缘人，不再不被重视。而随着球队不断取得成绩，我甚至很快成了学校中为人瞩目的学生……”说到这里，穆奇有些忧郁的眼神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裴朵的眼神也柔和起来，静静地看着他。
而一旁的顾墨则露出了期盼的神情。穆奇拍拍他的肩膀：“其实之前想让你加入校队，就是希望你能够融入集体。”“我……”顾墨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穆奇从旁边拿出一件校队球衣递给顾墨：“这个送给你，你看看下面那帮小子——”他指着操场上穿着同样球衣的校队队员们，“当你跟他们穿上一样的球衣，站在场上的时候，你会感到你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集体的一员，你会和大家一起，共同承载责任和荣耀……”
顾墨握着球衣看向球场，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盼。裴朵被此场景打动，不由自主地说：“顾墨，加入我们吧！”
“可是……可是我对足球一点儿也不了解，也从来没有踢过……”顾墨突然又有些忐忑。
穆奇自信地一笑：“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么？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我看人不会错的，你有潜力，而我有信心，一定把你培养出来。”
顾墨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点点头。
穆奇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微笑点头：“欢迎，不过首先，你得叫我穆帅。”
“穆帅！”
穆奇得意地笑着，裴朵笑盈盈地看着俩人。
虽然顾墨加入了球队，但其他球员对他还是有些顾虑，穆奇向球员们介绍了之后，特地强调了一番：“顾墨虽然经验不如你们丰富，但是体能很好，身体素质上你们未必赢他。以后相互学习吧。周经纬，你来带带顾墨。”
周经纬带着顾墨，教他一些传球带球的基础动作。顾墨带着球没跑两步，要么球就丢了，要么就绊到了自己……
一旁的裴朵看着顾墨，有些担忧，转身问穆奇：“加入球队对顾墨来说当然是很好，可以融入集体，可是他完全没有经验，这样真的行吗？我怕会有反作用啊。”
穆奇抬头看着天。裴朵不解：“你在看什么？”
“我看看天塌了没啊。”